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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崎滔天家藏民国人物书札手迹》:辛亥革命最真实的细节都藏在他的手稿里

2021-12-07




宫崎滔天(1871—1922),本名虎藏,通称寅藏,出身于今熊本县荒尾市乡士(居住乡村的武士)兼大地主家庭。全家人皆仁慈厚爱,且具反潮流精神。长兄八郎曾参加明治维新及自由民权运动,追随西乡隆盛战死沙场。


民藏继为长兄,因同情佃农开展“土地复权”运动将土地有偿转让给他们。次兄弥藏反对俄罗斯及欧美各国入侵亚洲,为保日本独立,明治维新后随即主张国力尚不完备的日本给予朝鲜、中国协助。因为朝鲜、中国均尚贫弱,两国若不经改革乃至革命,即无法与日本携手合作,也不足以抵抗欧美。


弥藏为寻求主张改革的中国志士开始学习中文,并于1895年在横滨与孙文、陈少白相识,1896年不幸病故。滔天赞同弥藏联合亚洲的主张,于1897年9月自香港回国抵达横滨后径直前往中华街陈少白寓所,陈未在,仅一身材矮小的西洋式绅士在场,正是弥藏多方寻访的孙文本人。


初识之孙文与滔天想象的伟岸、美髯、善“高谈壮语”的“东洋豪杰”形象相差甚远,故心存疑虑。孙文就中国现状与革命理想谆谆如处女般谈起,继而“挥洒如脱兔”。滔天为孙文的激情折服,且感意气相投,自此,终生成为中国革命的援助者。


宫崎滔天投身孙文革命运动的同时,不断将孙文本人及革命运动的情况发表于报纸杂志。其最大功绩莫过于1902年于其自传《三十三年之梦》中系统介绍了孙文其人及思想活动,为世界首次。该书翌年经章士钊《孙逸仙》、金天翮《三十三年落花梦》抄译,为中国人民了解近代革命家孙文做出重大贡献。


1905年经滔天斡旋,孙文与黄兴相识并共创中国同盟会,继而滔天与萱野长知共同创刊《革命评论》以声援中国革命。同时协助武器购买及资金筹集等具体事务,并积极向孙文等介绍日本政治家、外交官、军人、舆论人。其间与犬养毅及头山满也建立起密切关系。辛亥革命爆发时,滔天亲往上海支持孙文。之后亦不断给中国革命以支援,一贯对日本武断的对华政策加以批判。




滔天身为“浪人”并无固定职业,唯一收入来自报纸杂志和“浪曲师”等的稿费。多亏妻槌子揽女红活贴补,方可维持家计。并不富裕、“勉强度日”中,不仅接待孙文、黄兴、宋教仁,还款待过许多当时尚无名气的年轻革命者们。槌子十分理解滔天的事业,每每亲自接待中国来客。


长子继承家业是日本的家族原则,滔天的兄长民藏理解并支持弟弟对中国革命的付出,乐于与留宿滔天家的中国志士交流。槌子之姐前田卓子是日本著名作家夏目漱石小说《草枕》女主人公原型,因婚姻失败前往东京,在同盟会机关报《民报》社居住并工作,被爱称为“民报祖母”。槌子的弟弟前田九二四郎亦曾参加革命活动。


滔天长子宫崎龙介(1892—1971)毕业于东京帝国大学法学部,是“大正民主运动”领袖吉野作造的门生,理解中国“五四”运动,与陈独秀、李大钊有亲密交往。龙介曾一度接近蒋介石,对日本的侵略政策一贯持批判态度,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为和平运动及日中友好运动做出贡献,并长期致力于宫崎家藏资料的保护与整理。

龙介女儿蕗苳之夫宫崎智雄是早稻田大学教授,在有识者何子岚的协助下倾心整理、挖掘家藏资料,并在与何天炯后人交流中提供并公开资料。


黄兴1904年11月亡命日本时立即拜访滔天,在推动同盟会翌年成立的过程中与滔天交往密切。滔天爱慕黄兴的质朴,将黄兴之子黄一欧、黄一中、黄乃接来日本读书,两家交往。滔天东京居所的取得也得益于黄兴的帮助,双方“情谊”深厚。


尽管滔天无比仰慕孙文,但对孙文某些独裁倾向持批判态度。特别是在中华革命党成立前后的孙黄对立中竭尽调停之力,之后对孙文一如既往地支持,对黄兴的同情也不加掩饰。此次全集的编辑出版,恰将印证滔天与黄兴一家的亲密关系。



滔天与孙文、黄兴的友谊世人皆知,但最得滔天一家关照过的是宋教仁。宋教仁日记《我之历史》已成为记录宋本人及孙、黄等人活动的重要史料。谨此引用一段宋日记中描绘滔天一家接待中国人的段落。


宋教仁于1905年7月19日与程家柽(润生)一同初次拜访宫崎家,记为“既抵滔天君家、则滔天已外出、惟其夫人在、速客人、属待之、余等遂坐。良久、一伟丈夫、美髯椎髻、自外昂然入、视之则滔天君也、遂起与行礼。润生则为余表来意、讫、复坐。滔天君乃言孙逸仙君不日将来日本、来时余当为介绍君等云云。又言君等生于支那、有好机会、有好舞台、君等须好为之、余日本不敢望其肩背、余深恨余之为日本人也”。


滔天对得遇机会、舞台的中国革命家的羡慕之情可见一斑。之后,滔天参与协商黄兴及华兴会与孙文的合并,正是由于滔天的斡旋,事态快速进展,至8月20日中国同盟会成立大会召开。


同年9月17日宋教仁与张步青等友人共同拜访宫崎家,日记为“既至、坐良久、滔天出酒肴共啖之、余举杯连饮、少焉稍有醉意、乃放声唱湖南之新剧、滔天亦击节而歌、步青亦作鄂调、举坐殆若狂。


良久、滔天之夫人内田氏(应为前田氏)亦出而举酒属客、余一饮而尽者数杯。又移时、余乃醉矣、呕吐满地、颓然横卧、迨至戌初、步青乃呼醒余、乃共辞归”,主客相融的气氛溢于言表。如此场景宋教仁日记多有记录,如实描绘了滔天一家对中国青年革命者们的热情接待。


宋教仁曾从事《民报》工作,与前田卓子同事。宋患有神经性疾病,卓子非常关心其健康,帮助宋治疗坐骨神经痛,宋自田端脑病院出院后,卓子建议宋去其九州娘家疗养。最终,经黄兴建议暂住新宿滔天家静养。


宋教仁记有1906年10月5日下午4时到达宫崎家时的情景,“宫崎之夫人即为余扫除房间、少时余之行李亦运、遂搬入焉。其房在其家屋深处、有窗临街、颇可居也。宫崎氏有子二人、长名龙(龙介)、次名震(震作)、女一名节(节子)、夫人前田氏和坦可亲、其家庭之乐甚足羡”。


宋教仁在宫崎家养病期间迎来《民报》创刊一周年大会,1907年元旦与滔天、萱野长知等对酒迎新,1月7日为代理即将远赴越南的黄兴的同盟会庶务干事一职搬入黄兴租住居所。如此打扰过宫崎一家的宋教仁直接史料,在宫崎家史料中却所见不多。


不过宋教仁、何天炯、张继与盛装的前田卓子、福田内子(《民报》职员,滔天同乡)的合影照片“民报社的人们”可见。据宋教仁日记,1906年3月1日何天炯、前田等聚会为即将赴中国东北的张继饯行,2日特前往照相馆合影留念。


宋教仁直接史料虽然不多,但宋日记却记录宋教仁本身和同盟会动态的同时,还如实记录了滔天一家对中国革命者、留学生的热情接待,是珍贵史料。


为张继饯行并参加合影留念的何天炯也是频繁到访宫崎家的中国人之一,他致滔天信函逾百封。宫崎家藏滔天收讫信函中,包括日本人在内,来自何天炯的堪称最多。


如杨天石、狭间直树所说,何天炯有着敢于向孙文谏言的骨气,宫崎家藏数十位同志题跋签名的大幅横轴,正是为何天炯书法“文章有神交有道……”所题。何天炯书简由李长莉编辑出版为《何天炯集》,百余封信函的分析对孙文研究、辛亥革命研究具有重要意义。


宫崎家不仅藏有上述孙文、黄兴、宋教仁、何天炯资料,还藏有其他众多中国革命运动领导人、参与者的信函、随笔、书画、照片、名片等大量史料。以往出版过的《孙中山全集》《国父全集》《黄兴集》《黄克强先生全集》等不曾收录的资料此次亦有相当补充。


宫崎家史料或多或少涉及的主要人物除上述人物还有以下诸位,恕不分排名先后:孙科、宋庆龄、陈少白、赵声、章炳麟、蔡元培、汪兆铭、胡汉民、陈其美、李烈钧、柏文蔚、谭延闿、孙毓筠、许崇智、朱执信、廖仲恺、何香凝、戴季陶、于右任、黄复生、章士钊、蒋介石、陈诚、谢持、吴玉章、董必武、熊克武、但懋辛、邓铿、胡毅生、景梅九、林义顺、韩恢、凌钺、白逾桓、邓恢宇、陈家鼐、何树龄,以及毛泽东青年时期致滔天信函。与龙介相关史料涉及鲁迅、陈独秀、李大钊、周恩来、廖承志、田汉、康白情,等等。


中国近代史上熠熠生辉的人物在宫崎家藏史料中如星罗棋布。仅一个家族所藏涉及如此众多历史人物,在泱泱中国也不多见。这些历史人物都是身后扬名,滔天一家招待时都还是无名且前途无从预测的青年,无论是蒋介石还是毛泽东。我只有无比钦佩滔天一家对这些无名青年的期待乃至招待。能为世界留下如此大量的重要且珍贵的史料无不源自那些日常招待。还应该说,正是有了滔天与槌子、龙介与白莲、智雄与蕗苳、黄石与博子历代继承者的精心保管、整理,才使得本资料全集的出版成为可能。


我本人原本不是孙文研究者,多年协助刘大年先生等中国学者访问宫崎家之余,通过宫崎智雄先生将发现龙介与宋庆龄往来信函告知久保田博子事,对滔天自身产生浓厚关注,并开始协助中国宋庆龄基金会整理资料。可以说每次拜访宫崎家都有令我激动的新发现。值此基金会的资料整理告一段落,开始出版八册全集之际,唯有无限感慨。衷心感谢宫崎一家及中国宋庆龄基金会给予我们夫妇如此巨大的学习机会。


《宫崎滔天家藏民国人物书札手迹》(全8卷)序三

作者久保田文次,为日本女子大学名誉教授